• 《秋》 17

    端午节大清早下了一点多钟的小雨,后来天放晴了。雨后的天空显得比平时更清朗:一碧无际的天幕给人带来了一种爽快的心境。 还是在上午。堂屋里供桌上点着蜡烛,燃着香,左右两边聚集了全家的男女老幼。仍旧照旧例男左女右地立在两边,由周氏开始,各人依着次序一个一个地走到盖着红毡的拜垫上去磕头。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拜垫以后,克明便吩咐仆人撤去拜垫。先是周氏、克明等长一辈的人互相行礼拜节。然后是觉新等晚一辈的人分别向长辈们行礼。在一阵喧闹之后,堂屋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清静。人们全散去了,只剩下一对红烛孤寂地在烛台上流泪…

  • 《秋》 18

    沈氏为着小蕙芳和张碧秀到高家游花园的事兴奋了几天。她每天要催问克定几次。喜儿也跟着她要求克定早日把小蕙芳带到公馆里来。克定看见她们对这件事情感到兴趣,自然很高兴,但是他始终不告诉她们确定的日期。 其实日期已经决定了。端午节后四天的下午小蕙芳和张碧秀就坐着轿子来了。克安的新听差秦嵩和克定的年轻的仆人高忠正在门房里等候他们。 小蕙芳和张秀碧在大厅上下轿。大厅上和门房前站着不少的田女仆人,这些人一齐向他们投过来好奇的眼光。这两个川班的旦角中张青秀只有二十七岁,小蕙芳不过二十一二的光景。出现在人们眼前的…

  • 《秋》 19

    水阁中右边一间房里响着麻将牌的声音和人们的笑语。克安们在那里不知道时光逐渐地逝去。但是在外面天色黯淡了。厨房里已经派了人来在水阁旁边的小房内安排酒菜,只等着克安们吩咐开饭,便可以把菜端上餐桌。秦嵩和高忠在水阁内左边一间屋里摆好了餐桌和碗筷。秦嵩看见天色渐渐阴暗,电灯还没有亮,连忙点了两盏煤油灯送到牌桌上去。 小蕙芳看见秦嵩送灯来,便说要喝茶。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秦嵩出来提开水壶泡茶,刚跨出门限,听见有人唤他。他抬头一望,觉群、觉世两人立在玉兰树下,用小石子远远地向着架上的鹦鹉抛掷。他刚要对他们说…

  • 《秋》 20

    第二天周氏和觉新都去周家帮忙办理枚少爷的婚事。周氏到得早些。她还把淑华带去陪芸表姐玩。这两个少女在一起有不少的话向彼此吐露。她畅快地谈着这两个家庭里新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觉新来得较迟,他是从公司里来的。他看见彩行的人搭着梯子在大门口扎彩。他走进大厅,看见中门大开,人们忙着搬动新的木器,他不觉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是冯家送来的,明天就是枚表弟“过礼”的好日子。他连忙往里面走去。他刚刚跨进中门,忽然看见枚少爷一个人垂头丧气似地立在拐门旁边。他觉得心里不大好过,便走到枚少爷面前,用同情的口气问道:“枚表…

  • 《秋》 21

    周家的大门口已经扎上了一道大红硬彩,换上了一对新的灯笼。整个公馆充满了喜洋洋的热闹气氛。今天是“过礼”的日子。隔一天就是结婚的日期。 觉新并不赞成这门亲事,他常常希望它不会成为事实。但是婚期逼近,在“过礼”的日子里他又成了周伯涛的一个得力帮手。周家的人没有一个了解他的心情(只有芸略略知道一点),但是她在这个家庭里并没有发言权),他们逼着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做他讨厌的事。他连一句怨言也不发,始终照样地卖力。 这天周家的人起得很早。除了芸以外,大家都十分忙碌。枚少爷穿着长袍马褂,听人指挥,举动呆板,…

  • 《秋》 22

    枚少爷就这样娶了妻子。对于他这是一个新的生活的开始。在最初的几天繁重的礼节(尤其是结婚第三天的“回门”的大礼,它比婚礼更可怕,更命他受窘。在这一天他应该陪着新娘到陌生的冯家去,在一群奇怪的人中间演着同样的傀儡戏)还来麻烦他,他要见许多陌生的人,说许多呆板的应酬话,他的疲乏的身体仍旧得不到休息。但是以后人们却让他安静了。这倒是他料想不到的事。在那个布置得华丽的房间里,朝夕对着“象花朵一样美丽的”妻子(他觉得她是这样美丽的,他甚至忘记了她比他高过一个头的事),听着一些新奇的甜密的话,他仿佛做着春天的…

  • 《秋》 23

    第二天早晨周老太太逼着周伯涛写了一封信,差周贵送到郑家去,请国光下午来用便饭。但是郑国光却拿“人不舒服”这个托辞道谢了。他连一张便条也不肯写。 “伯雄怎么不来?未必他已经晓得了我们的用意?”周老太太诧异道。她感到失望,又仿佛碰到了一块绊脚石。 “他晓得,那就糟了,”周伯涛沉吟地说。对这件小事情他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始终把它看作一件超乎他的能力以上的严重事情。 “不见得,他不会晓得这么快,”周老太太想了想,摇头说。 “他说人不舒服,或者他真生病也未可知。那么等他病好了再说罢,”周伯涛忽然想出了一…

  • 《秋》 24

    雨后,傍晚的天气凉爽多了。 觉民到了利群周报社。他在一个星期里面总有三四个晚上到周报社去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工作。周报社社址就在觉新服务的西蜀实业公司的商业场楼上,是一间铺面。这两年来他们已经把它布置得很好了。不过在商业场楼上这个角落里许多铺面都没有人承租。周报社的两旁全是空屋,隔了好几个铺面才有一家 瓷器店。便是在白天,这里也少有人经过,到了晚上自然更清静了。 这天觉民去得较晚,张惠如弟兄、黄存仁、汪雍、陈迟都早到了。他们在那里热心地办事情:包封周报,写封皮,写信,记账等等。他们看见觉民进来,照…

  • 《秋》 25

    这些年轻人一起出了商业场,走了一段路。小饮食店的门大开着,店里坐满了服装简单的人,里面送出来嘈杂的人声,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但是这些亮光也在他们的眼前过去了,他们转入了一条静寂的巷子。 在这里看不见商店,有的是砖砌的高墙和公馆的大门。黑漆门,红灯笼(也有白纸写蓝字的素灯笼),铁门槛(也有木门槛和石门槛),石狮子,只有它们点缀了这寂寞的街景。 然而这些年轻人的心里没有寂寞。他们有着太多的幻景,太多的事情。他们不会让那几件他们看厌了的东西分去他们的注意力。 黄存仁几个人陪着程鉴冰在前面走。张惠如要跟…

  • 《秋》 26

    觉新在书桌前面坐了许久,他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那本摊开的小说。他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接连排列的四号字上面。但是他仍然捉不住那些字句的意义。他的脑子里似乎空无一物,然而那里而却响着女人的吵骂的声音。粗糙的、尖锐的声音伤害了他的疲乏的脑筋,好象一把锉子在那里磨擦。起初带给他一阵痛,后来就是麻木。闷热的空气仿佛有催眠的魔术。疲乏渐渐地制服了他。他的精神松弛了。后来对面的厢房里的吵骂静了下去。他忽然又听见和尚唱经的声音,又听见女孩的低声哭泣。这些声音慢慢地把悲哀铺在他的脑子里的空处。他觉得头有点昏,有点沉重…

  • 《秋》 27

    初八日袁成没有找到郑国光。觉新从公司回到家里,觉民还不曾回家,周氏到张外老太太(张氏的母亲)家赴宴会去了。淑华陪着淑贞在花园里玩。觉新找不到一个可以跟他谈话的人。他这一天比平日更觉得寂寞、烦躁。他在自己的空阔的屋子里踱了一阵,又到周氏的的房里去,又到觉民的房里去。他明知道那里没有人,他还是怀着希望去到那两个地方。然后他又失望地走回来。他不想看书,他觉得收本只会增加他的烦恼。他脱下了长衫,但是仍然觉得闷热。他把汗衫的领口敝开,又拿起扇子煽了几下。他在活动椅上坐下来。他的眼光无目的地往四处移动。他并…

  • 《秋》 28

    初九日上午袁成居然把郑国光请到高家来了。 这对于觉新的确是意外的事情,他本来并没有存多大的希望。他看见国光,自然先说几句普通的应酬话,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国光一见觉新,那张方脸马上变成了粉红色,而且短短的颈项似乎也变硬了,说话也显得很吃力。 “我这两天很忙。不过令表妹的事情这回一定办妥。地已经买定了。请大表哥放心,”国光口吃地道歉说。 “这倒不紧,我也晓得办这件事情要费很多时间。不过家舅还有点小事情要请表妹夫过去谈谈,”觉新温和地说。 “我想改天再到岳父那边去。今天来不及了。家严要我出来办一件要…

  • 《秋》 29

    一天午后淑华坐在自己房中看书,忽然听见窗外厨房里起了一阵吵闹,原来厨子老谢在跟四房的杨奶妈吵架。她自语道:“真讨厌!每天总有些事情吵得你不安宁。”她不想去管它,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但是不行,这本地理教科书念起来不容易上口,她静不下心来,无法把书中的大意装进脑子里去。厨房里的吵闹不断地妨害她,房里的闷热更增加了她的烦躁。 绮霞从外面走进来。她看见淑华捧着书,便惊讶地说:“三小姐,亏得你还有本事看书。他们吵得真叫人心焦。” “绮霞,他们为什么事情吵架?”淑华顺口问道,便把书阖起来。 “他们什么…

  • 《秋》 30

    王氏和陈姨太在湖滨找到了觉世。觉世看见她们走来,便向着陈姨太扑过去,高兴地襄道:“婆,我要荷叶,我还要莲蓬。”他又把眼光停在水面上,那里有不少碧绿的大荷叶维护着朵朵高傲的粉红色荷花和寥寥几个小小的莲蓬。 陈姨太看见她这个新抱来的孙儿的活泼的姿态和带笑的面颜,她觉得她的闷气完全飞走了。她的脸上又浮出了笑容。她牵住觉世的一只手,允许他说:“好,我等一会儿喊老汪给你摘来。我们先回屋去。” “不,我就要,我现在就要!”觉世顽皮地说,一面噘趣嘴,扭着身子,跳来跳去。 王氏正包着一胆皮的气没有地方发泄,便板…

  • 《秋》 31

    淑华和翠环把觉新搀进他的房里。她们打算把他扶进内房去,让他在床上睡一阵。但觉新不想睡,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神志也清醒了。他向她们说了两三句感谢的话。他要坐在活动椅上看书,便离开她们,独自走到书桌前去。 琴和淑贞进来了。翠环看见琴便说:“琴小姐,请你劝劝大少爷,他不肯歇一会。他精神不好,还要看书。” 琴点点头,连忙走到觉新的身边。觉新已经坐在活动椅上了。琴伸手轻轻地拉他的膀子,温柔地劝道:“大表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你也该爱惜你的身体。” 觉新没有答话。淑华也走过来帮忙琴劝他:“大…